什么是跨界别设计?
原文作者:Jamer Hunt / 译者:宋斯纯
原文完成于2012年春天
一年前的Stephan Weiss系列讲座“设计战略对话”启动了Parsons设计学院“跨界别设计”(Transdisciplinary Design)这个崭新的研究生专业;十个月前首批20名学生开始了这个专业的学习;然而,有一个问题仍旧没有答案:到底什么才是跨界别设计呢?这篇文章试图解答这个问题,可是没准最终我们会承认“永远不去回答”或至少“不回答太满”是一个更明智的策略。
理论(Theory)
这本期刊(总第五期)中的文献给我们勾勒出了从传统设计实践中新兴的跨界别设计的轮廓。如果按纪年来说,把它称作“下一个新兴事物”似乎是个让人兴奋的说法,可是事实上它并不是。反而,Parsons的跨界别设计专业是对于社会、科技、环境等这些推力汇流在一起的回应。这些推力互相紧紧相连,使得这个专业的出现及时又迫切。从令人苦恼的可持续增长的挑战,到美国19世纪基础设施的崩溃;从人类解决问题时的简单粗暴,到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肥胖与饥荒问题同时存在;从我们自家后院的麻烦,到那些全球范围的问题:世界正在炽热地发烧,而我们很多人相信,设计可以扮演一个扑火降温的角色。或者至少,设计从业者应该是时候,从用新颖设计取悦眼球的项目中走出来,去紧紧把握更有意义的社会变化。
当世界的影响开始侵入到我们各地的活动中,或者说自从有贸易路线开始,对于信息技术要求的激增以及复合的基础设施网络创造了一个重要的新概念——系统的复杂性。由此诞生的互相牵扯的关系最终成为了一个个“棘手问题”(wicked problem),就像Horst Rittel和Melvin Webber几十年前定义的那样。设计行业内外的人都越来越意识到,设计师是可以激发创新的战略性角色,他们可以渐渐地转化这些棘手问题的形势,让人们重新认识到设计师推动变革的潜质。但是,为了扮演这个角色,设计师们必须重新调校他们的聚焦点,从设计“东西”(artifact)转向这些设计所在的上下文语境,也就是复杂的系统。
这种从人工制品到系统的转变,同时反映了工业化国家的全球化转变——从基于经济主导的制造业到由服务、信息和创新主导的新产业。当设计师不再塑造产品、建筑和字体,而是去进行创新和变革,这场游戏的规则也应该随之改变了。
这些变化迫使设计师重新思考设计实践的界限。传统上,设计师是在某个专业领域中接受教育并且进行实践的,客户往往要求设计师制作图书、海报、椅子、土司炉、网站、室内设计、建筑或是服装。最终产出的形式往往是可知且可预见的——建筑师设计房屋,时装设计师设计衣服等等。这些东西相对来说是没有联系的,是被束缚的,而且大部分是有形的。如今设计语境的改变已经把这些必然性打成了碎片,越来越常见的是设计师们发现自己和各种的实体(entities)正在联系起来——从政府部门、大学到食品系统和公共医疗健康组织……这些多变的语境让我们的设计产出时常发生不可预见的变化。
举个例子,在设计方案、平台、服务或者系统的时候,经常要求设计师发明全新的形式语言和规则。更麻烦的是,这种对复杂的干预并不一定是有形的,它们可以是体验、活动、行为或是准则。因此,今天的设计师正在经受这样一个挑战:重新想象他们正在创造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Natalie Jeremikenko的“环境健康诊所”(Environmental Health Clinic)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它既包含服务设计,又涉及景观设计,同时还进行生物学实验。在“诊所”这样的语境中,她的设计产出跨度很广,从对公共基础设施的干预(NoPARK)到“OOZ Project”再到“飞翔对人类的意义”这样对概念的重新探索。Jeremikenko重新定义了现有问题并且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去干预“非常”的语境。在她的作品中,设计成了她重新预期未来的方法。这种在新语境中进行成果不可知的“意愿性实验”(willing experimentation)是新兴的跨界别设计领域的重要特点。
Natalie Jeremijenko,“环境健康诊所”(Environmental Health Clinic)

同样,在Andrew Blauvelt的一系列“关系设计”(relational design)项目中,你可以看到他是如何用设计方案来重新定义设计师的角色并且给使用者提供更强的参与感的。越来越多的设计师开始创造条件、规则和蓝本(script)来启发并催化新的社会性成果诞生。我们已经不再把造型放在首位,取而代之的是作为设计师怎样为了运行或者为了好玩创造出可执行的一套方法。从iRobotCreate和Ikea Hack这样的DIY套装,到Lust的算法海报设计,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明显的趋势,那就是在这个被设计过的流程中,最终造型的控制权被交到用户手中。
Create系列可编程机器人

从参与性设计和开源运动中源起的这些力量,正在重塑设计者、生产者、消费者、用户和公民之间的关系。尽管有效的设计流程依然是一个迫切的需求,创造力的能量轨迹现在现在正在设计师和用户之间摆动。事实上,很多新兴的设计实践让我们看到一种“促进事情发生”(facilitation)多过“手工艺制作”(craft)的设计方法。他们建立决策体系,并且把用户/活动者置于一个融合了设计、策划、采样、选择和混合的角色。它把设计的话语权交到用户的手中,把智慧、能力和创造力从单一的巨大中心分散出来,推向各种多元的边际。在他的文章《中心不可控:为没有控制的合作而设计》 (“The Center Cannot Hold: Designing For Cooperation in the Absence of Control”)中,尤查·本科勒(Yochai Benkler)把这种向分布式生产模式的演变描述成一种“对于输入及处理过程中物质和人力的彻底的去中心化:传感、计算、处理和存储现在就在每个人手中,就像人类的创造力、智慧、直觉和经验,以及至关重要的社交能力。通过更广泛的传播创新能力,设计师把创造可能性的种子播种到了更宽阔的领域里。
纵观而论,跨界别设计是一个具有连接性和合作性的实践。比如说:设计师在处理公共卫生或者灾难救援事件上肯定不能单打独斗。这些挑战不欢迎孤独的斗士。这意味着设计师必须寻求与其他各种专业人士合作的机会,而且我们必须把合作提升到设计核心能力的首要位置。尽管自古至今业界总是赞美孤独的英雄式的设计师,但这种模式并不足以应对我们当今的状况。设计过程应该变得更像开源软件的开发,横跨不同领域的多个贡献者根据自己各自的学科视角和独特优势做出贡献,而并没有一个单独的控制者。
与他人进行合作,并且能够有策略地明智地合作,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与别人融洽相处的能力。无论是头脑风暴,评估角色,解决冲突,或是评价同侪,合作本身是一个需要经验和专业知识的复杂过程。合作有多种形式:两人搭档、小组、大团队、甚至是众包。然而它也可能会是个充满陷阱的冒险,所以,如果一个项目是要以设计为主导的,设计师必须能证明他们对一起工作的方法了如指掌,并且能使多种观点发生最大化效果,而不是像常常发生的那样:让整个过程陷入混乱、沟通不畅和做无用功。跨界别合作的目的是使总和大于各部分相加( 1 +1 +1 = 4);而对应的风险是,如果缺乏有技巧的引导和促进(facilitation),则总和将小于各部分相加( 1 +1 +1 = 2 )。掌握在任何多角色环境中协调利益相关者们的合作方法是非常关键的,这也是在复杂问题领域里取得进展的唯一方法。协作的重要性不必赘述。几十年来,设计教育一直在借鉴艺术和工艺美术,重视自我表达和形成个人标志风格。虽然设计依旧与其相关,但这些特质现在必须开始让位给更加迫切的需要。
跨界别设计是这些大规模变化交汇而成的产物。它是合作的、分散的、开放的、自发的,它应对着传统学科所难以解决的多样化语境。它并没有完全取代那些学科,而是增加了一种新的设计可能性。相反的,正因为跨界别设计开放自由又相互关联,所以它的产出既不可预知又不受传统所束。它致力于和外界的专业人士进行合作——和医疗健康工作者,选举官员,环境科学家,银行家,生物学家或是林业工人们一起,在一个设计主导的过程中探索新颖独特的合作方式,而这些是从已知学科中无法获得的。
实践(Practice)
如今,世界上问题的复杂度不断激增,给设计创造了许多极好的机会,与此同时也带来了很多威胁。激进变革并非适应每个领域。尽管我们相信,在经过这些变革之后我们会愉快地前进,但事实上它们确实把设计师推离了舒适区。跨界别设计把自己放在一些新的语境之中——如公共医疗,政府服务,人道主义救援,公共建设,基础设施等等,而从中产生的成果可能是方案、平台、服务、系统以及那些我们无法预知的形式。就像前面提到的,合作是决定性的要素之一,而其他潜在的策略包括:
1. 批判性重构(Critical Reframing):通过调查、分析、以及用全新方式重构某个现状,都能揭示新的机会。这需要敏锐的分析、研究和理解,在许多情况下还需要一个局外的视角。不同学科间的合作本身就是一种重新定义问题、用新鲜眼光解读情况的关键策略。一个社会创新项目,宗教学者可能提供意想不到的洞见,就像重塑城市景观时,流动餐车的小贩可能带来和城市规划师不同的视角。批判性重构其实是去重新认识问题。例如,城市里越来越多的骑车出行者不仅仅关系到修建更好的自行车道的问题,而且还需要由国家政策主导来对石油、公路建设、汽车制造等方面进行各种补贴。
2. 系统图解(Systems Diagramming):要想解开每天生活中不断牵扯我们的错综复杂的事情,需要我们拼凑出一幅更大的画面去了解更广的背景,并且要把利益相关者之间资源的流动和中断进行可视化。系统性思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严谨的方法,通过它,人们就可以开始管理复杂性,或至少开始了解它。通过对于关系、流程和联系的图解,可以向所有利益相关者解读问题的错综复杂,同时也给“在复杂语境下进行模式优化”这个难题找到了机会。
3. 规模化思考(Scalar Thinking):与错综复杂的事物为伍,意味着要认识到任何项目都既有高度的本地化表现形式和到处散播的全球性影响,而在这两个极端之间还有一些不同程度的影响和机会。设计师的首要责任就是绘制出这些等级的完整图谱。从中我们就可以评估出从哪个层面进行干预是最具战略可行性的。一个问题的性质随着它的规模等级而改变,所以至关重要的是让设计师们明白每个等级会牵涉什么资源和伙伴,这样才能精准地找到进行干预的最佳途径。
4. 实验性原型(Experimental Prototyping):对项目的产出应该保持一种开放的态度,或者根本不去预设最终产出的形式,这样一来就会给设计过程中出现意料之外的结果和新型产品创造了可能性。比如视频短片、服务演示、行为故事板、基于脚本的交互、组织中的规则制定等等,都只是一个跨界别设计项目中可能得出的其中几种混合产物而已。甚至有可能,没有哪两个项目的产出类型是相同的。快速且实验性的原型确保了多个利益相关者都可以测试、反馈,并且在不受学科要求束缚的的情况下决定项目的最终方向。
5. 评价标准(Assessment Metrics):目前,对于衡量设计造成的社会、环境和经济影响是非常模糊的。事实上,为了让设计在大规模问题上产生影响,设计从业者和支持者必须更好地展示他们的干预产生的价值。很少有利益相关者会在设计成果不可衡量的情况下仍冒险在设计上进行投入。比如说,设计需要从公共卫生那里分一杯羹,并且开发可以衡量行动效果的机制。无论是定量或定性的,对于设计师工作中战略的展示是在学科的成熟中关键的一步,而且也是所有设计实践获得长远成功必不可少的。
6. 由设计主导的研究(Design-led Research):要想通过设计去探索和生产新的知识,必须要对设计本身的知识生产效果有一定的敏感度才行。以设计为主导的研究并不是那种需要在设计开始之前做的研究,而是一个设定问题和研究方向的过程,并且这些问题是通过设计行为可以解决的。这可能会涉及设计过程前期额外的传统研究,但目的是利用设计过程本身来作为一种探索和揭示的方式,并产生出新的理解形式。简单来说,通过设计,我们可以探索发现;然而通过在复杂的和陌生语境里的设计,我们会发掘跨界别设计的可能性。
7. 反思性实践(Reflective Practice):我们认识到设计过程中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然而其中变化的阵痛正是对跨界别设计实践的演变非常关键的)。对于这种情况的反思赋予了设计从业者们一种明确他们方法的途径,并且进而建立表达他们战略价值的意识和一种语言。因为有很多的项目都是探索性和实验性的,所以对于跨界别设计师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要突出他们的方法、过程和实践,并且能够在进行过程中把这些东西传递给利益相关者。如同前面提到的评价标准一样, 反思性实践把证明的职责交给了跨界别设计师,由他们去做出明确地价值主张以及他们在决策者面前存在的理由。

我们在Parsons设计学院设立跨界别设计研究生专业的初衷,就是希望创造一个可以针对复杂问题进行实验并且不受学科束缚的空间。当我们规划出它的教学结构和学习目标的时候,真的感到很兴奋,因为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专业去探索跨界别设计本身的意义。换句话说,我们不会教给学生“这是什么”,而是建立一个让实践自然发生的环境。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把这些迥然不同的实践串联到一个全新专业里的诱惑,而我们却决心抵抗。因为我们坚信,跨界别设计必须保留着“形式随项目而变”(Shape-shifts as the projects change)的自发性。这就是为什么说要回答“它到底是什么”很困难的原因:它太过开放以至于我们看起来似乎吞吞吐吐甚至毫无头绪;它有太多特性以至于变成另一个常规的程序——也就是另一个学科。最后,尽管我们不太希望直接定义它,但在回答过程中也获益良多。在永不停歇的进程中,跨界别设计伴随着复杂性一起产生,它将用不断进化的实践去拥抱每个“下一个变革”。
原文出处:From The Journal of Design Strategies, Vol. 5, No. 1, Spring 2012. Used with permission of The Journal of Design Strateg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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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Jamer Hunt
纽约Parsons设计学院教授,跨界别设计研究生专业创立者及系主任。他的学术和职业生涯致力于用设计为公共领域注入新的活力。
译者:宋斯纯
跨界别设计师,服务设计及创新策略师。于2013至2015年就读于Parsons跨界别设计研究生专业,本科毕业于香港理工大学工业产品设计专业。目前副业在进行与食物有关的实验项目“纯家味”。SichunSong.com
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Parsons The New School for Design)在1896年成立,是享誉世界的设计学院,也是美国最著名的服装设计学院。据2015QS世界大学排名,Parsons是位居世界第二的艺术与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