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与物的接纳

127 Willow Forks (This is Who I Am), 2010
撰稿:虔凡
2014.06.10

Robert Kinmont今年77岁,他的作品却看上去很年轻。对原木、泥土和铜的大量使用,视觉上呈现出从米黄到棕色的协调,放置在典型的白空间里甚至会显得过分清新,而容易让人错过。
有点像是简易版的《寻找小糖人》,虽然没有引得万人痴迷或推动革命进程,Kinmont和Rodriguez一样远离喧嚣大隐于市,度过了30年低调的生活——70年代初,Kinmont先后毕业于旧金山艺术学院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1975年,刚刚在艺术界崭露头角的他为了支持妻子写作一本关于厨艺的书,负担起照顾孩子的任务,而停止了自己的艺术创作,直到2005年才重新回归。
他早年的作品中有一组题为8 Natural Handstands的黑白照片,记录了艺术家在悬崖边、乱石堆里、小河床上、沙漠或是树林中的8次徒手倒立。这组照片举止乖张,而周围的环境像是遭到遗弃般人烟罕至杂草丛生,摄影术的成像凝固了短暂行为发生的瞬间,也因此赋予作品一种恒久的雕塑感。因为被Lucy Lippard纳入著名的《六年:从1966到1972年艺术中物象的非物质化》一书,这几乎成为作为艺术家的他最为人熟知的印象。事实上,Kinmont的创作虽然总是与他所身处的北加州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但并不经常以如此直接的方式介入,他的艺术语言更多时候显得内敛含蓄,尤其放在今天重新回顾,有一种深刻的美感和力量。
早年的作品《翅膀放在了纸抽屉》被纳入了今年的惠特尼双年展。兼有艺术创作、策展和写作身份的Julie Ault从艺术档案的角度呈现了一个迷你的展中展,Kinmont的这件作品将错位的归档简练优美地视觉化。此外,翅膀和纸像是句子中的一组对偶,自然对万物的塑造,以及人类对自然的书写之间互为参照。
8 Natural Handstands, 1969
The wings are in the paper drawer, 1972/73

Copper Pots (given a chance), 1972

另一组同时期创作的铜质装置背后隐藏着一个关于改造自然的故事。这7个漏斗状的容器被Kinmont倒置插入沙漠的地层中,艺术家每天往顶部灌满的水,随着细细的导管缓慢滴入泥土深处,就像标题中的括号里所写的那样,Kinmont近乎乌托邦式地想唤醒干旱的土地。这个野心虽然没能实现,但每一次在沙漠间的穿梭却逐渐变得更为重要,如何在空旷的自然中做好标记得以顺利往返而又尽可能少地破坏环境的原貌,取代了远大目标而成为作品的意义。
在Kinmont“消失”的30年里,他照顾孩子,进而自己开办了一所艺术学校,取名为Coyote(郊狼)。传说在这所位于加州小镇Bishop的学校里,他在教室的地上支起野营炉为学生们做早饭,一边讲授有关人类创造力的知识。在学校关闭之后,他将大量时间放在对佛教和冥想的研习上,同时做木匠。这段特殊的经历得以解释他作品中呈现出的力量,以及30年前后的作品中秉持着的这种连贯的气质。
Cottonwood Log Filled with the Sound of Sawing, 2005

好像只是离开自己的工作室出去溜达了一小圈,Kinmont重新进行艺术创作后的作品轻松随意却满是禅意。《一截充满了锯木声的棉白杨》创作于刚刚回归的2005年,作品将观感和听觉简洁明了地并置在一起,之后他又创作了《充满了尘土的原木(2007)》以及《充满了恐惧的棉白杨(2009)》,这个系列始终是被截成段的枝干直陈在地上,从锯木声到看不见的尘土再到恐惧,物象被一再地抽象和剥离,直至无形。联想到他木匠的身份,这种日常劳作产生的智慧让人不禁想起六祖慧能伐竹顿悟的传说。
Unfinished Weapon, 2009
另一件近作《未完成的武器》,就像40多年前灌溉沙漠的计划一样,也是一次失败的乌托邦式的尝试。原木在这里被横剖切开支在锯木架上,揉成团的纸球堆在其中,每一个都含着一小块石头,有一半的纸上还写满了各种想法,但石头和想法都没法被直观地看见。只能读到Kinmont在锯木架上用铅笔写下的淡淡字迹:“trying to make a weapon that has a positive effect”(试着做一件有积极影响的武器)以及“unsuccessfully making a positive weapon”(不成功地做着一件积极的武器)。
与同样大量使用自然材质的Land Art(大地艺术)不同,Kinmont尽管大半生都过着循世的生活,却始终怀揣着社会改良的愿景。他对自然之物保持一种谨慎的中立,并且在作品中反复地归结到人类自身的命题。唤醒沙漠重新耕种,或是制造一件无害的武器,都是理想主义者庸人自扰的企图,这种内含的矛盾是自身存在与周围环境的不可调和之处,人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在Kinmont这里,归根到底都只是物与物之间如何相互接纳的关系。
60、70年代的美国,针对激进的行为表演、记录自然力的大地艺术以及抽象的极简主义,大量的探讨带出了这样的疑问:艺术究竟是作品本身还是对其创作进行的一种记录性的呈现?这个复杂命题的先决条件,是将创作过程孤立于艺术作品之外,似乎两者可以拆分可以重组。如果带着这个疑问来重新思考Robert Kinmont的艺术,可能只会更为困惑:他长达30年的无为,应该被视作之后艺术创作过程的一部分吗?或者,其实创作根本就不重要,艺术只是继续思考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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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凡
自由撰稿,翻译及艺术批评。曾供职于杂志社和美术馆。现在纽约研习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