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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别处,生活于贫瘠

一家人,陶瓷,王旻佳

 

编辑:薛海安  /  撰稿:王旻佳 

2014.06.08

 

王旻佳

minjiaw.viewbook.com

 

现在居住于芬兰赫尔辛基。

本科毕业于江南大学工业设计系,

阿尔托艺术设计与建筑学院应用艺术和设计专业硕士在读,一年前在武藏野美术大学交换。

 

 

在过去的三年里,我过着一种半漂泊的生活,芬兰赫尔辛基、日本东京、荷兰埃因霍温。跨域欧亚大陆,再次回到赫尔辛基——过去三年里生活最久的城市,过回一个人简单甚至有些单调的生活。

 

“一家人”,是我在日本求学时的作品。一年后因为机缘巧合我重新在赫尔辛基制作和诠释那段故事。

 

家,是家人,是有家人的房子,是家在的那座城市,家或者还远远不止是这些。

 

从决定去看外面的世界起,我成了家里的客人。每年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城市的风景变的越发陌生,坐在地铁里时,那俨然已经不是我心里的那个家乡了。这次回家去了很多处在儿时常常拜访的地方,登山远眺时,我才恍然,那份对山的情怀是平坦的芬兰不能给予的。在我的家乡,山不是遥远的模糊的城市背景,而是城市中宁谧的栖息。于是山是家,和家人一起登山你才知道他们开始老去,却又伴随新的生命到来,只叫你知道时间和你一样从未停止脚步。

 

和他牵手开始,我开始无数次想象,我们会在哪座城市开始属于我的家,拥有新的家人。在无数次搬家之后,我们都开始变得甘于“平凡”,平凡便是你知道你会在某座城市一直呆下去,不必迁徙,不必独自思念。数小时时差,几千公里的距离,幸好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为着这个“家”一起努力。

 

打包行囊,奔向下一座城市,我开始发现人可以依靠很少的东西活着,可以带走的、必须要带上的也至多只是两只可以上飞机的行李箱。每每都不会忘记带上一些照片,一些老去的道具,无论要生活在什么样的屋子里,贴上照片,摆上道具,便是以为把“家”打包带来了。 这种以为是一种消极的浪漫主义,因为你知道,旅行早已把你改变的面目全非,无论时间或是空间上,你都难以回去了。于是在空间或时间上我开始幻想我未来的那个屋子,可以面朝大海,也可以隐秘于森林,抑或是归隐于田园。

 

短暂的相聚之外,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与自己生活,一个人跑步,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守望黎明。生活在别处,生活于贫瘠之中。

 

特别是在日本的半年里,我体验了一种极致的孤独,我是孤立的寡言的,常常在深夜出门奔跑。在东京这样的城市里我可以生存着,却不能生活着,那是一种思想上的贫瘠,抛开所有的精神追求,我只想我的“家”。在完成“一家人”的一个早晨,日本朋友帮我从窑里取出他们,我坐在地上把玩,思绪早已远行,回神再次凝视他们的时候,眼眶早已湿润。我的朋友和老师都说“一家人”和我以前的作品不太一样,我无意识的被日本的wabi-sabi(侘寂) 影响着,贫瘠激发的是内心炙热的情感,抛开设计概念和制作技术,“一家人”是我的手和心一起创造的物件,很多人让我解释形态,原谅我有些词穷,原谅我多少还有些思绪混沌,原谅我被太多东西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有人看到了北欧设计,有人看到了日本的wabi-sabi(侘寂),也有人说那就是我自己。无数次被人问起,为什么是日本,为什么在北欧之后选择回去亚洲,我们想如果你离家万里,身处于与自己文化截然不同的土壤两年,你开始明白,家不仅那些人,那座城,还是流淌着的血液,我依旧对东方文化深深的着迷,曾经多少次感悟于柳宗悦的民艺运动,感动于日本职人的极致和坚持,向往着那个活在历史中的京都,垂涎于躺在陶土容器里的料理。可是,人总是复杂和难以满足的,因为日本人与日本文化的作用,你开始思念另外的一个极端,便是北欧的平等和自由。在日本个人永远是受限于集体的,我会感慨,也会抱怨,文化的过于含蓄和委婉,然而现在回想在日本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学习茶道花道,我给一群孩子们做饭,守夜到黎明,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弄泥土,学习表面处理的工艺,体验最古老的造物方式,专注的时候世界只剩下了你和那堆泥土有,手和手中的道具,贫瘠让你找到自己。

 

现在我在赫尔辛基,曾经世界最北的首都,拥有最美好的夏天和最恐惧的冬天。我喜欢生活在这里,无论白天工作的多累,只要走进森林便可释然,我花大部分时间在工坊和泥土对话,在森林和大树交谈,生活就像被固化了一般,因为食物的贫瘠,我每天自己做早饭中饭晚饭和夜宵,每天自己和自己吃食。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跑步,奔跑给我在冬天生活下去的力量,奔跑让我更了解夏天的每个细节。

除了生活,在这里工作也非常舒适,当然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一份叫做设计的工作,有时候我觉得更像是劳作,常常几个月做不出一件东西,我开始变得迟钝,做坏了不会懊恼,重新来过便是。我开始变得缓慢,像周围的芬兰人一样,傻傻地笑,遇到困难就反复尝试,结果好像根本不重要。我开始不喜欢解释,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实的,于是一年后我重新制作了“一家人”。三个月没有触碰陶瓷的我围上围裙,显得特别的兴奋,而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复制在日本制作的花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给了每片土地最特别的土壤,在我眼里材料本身没有贵贱,虽然欧洲的瓷土永远不能烧出景德镇高龄土和日本有田土的通透,但是手工艺人所倾注的热情是一样的,结果也是惊人的美好的。

 

芬兰是一个让我重新认识色彩的国家。哪怕在寒冷黑暗的冬天,只要阳光能够到达的地方,就像是新染的布料一般醇厚,我开始重新对色彩和材质进行探索,在wabi-sabi(侘寂)和现代主义之间寻找一种平衡,最后在材质上,我选择了对在陶瓷表面施釉,在素烧和釉烧完成后进行细致的打磨,以此达到最为细腻温润的表面,最后,我会闭着眼睛触摸花瓶的每个细节,以检查是否打磨到完成。在色彩上,我的思考则更加的主观,在灰度和色相上做了很多探索,我想最后呈现的是我眼中的芬兰,贫瘠,宁谧,却渴望重生。

关于花器,“一家人”是花器,而不同于花瓶,花器这种说法则更为随性吧。最近芬兰终于从冗长的冬天走出来,每天去森林我都会意外的发现各种植物在十几小时日照下的变化,从冬天到夏天,仿佛不需要任何的停顿和转化,只是某一刻阳光洒下来告诉你该过夏天了。这样的时光里人会采摘野花回去装扮自己的屋子,花器便是那个随意把玩的舞台罢了,野花很小世界却很大,小小的花器也可以赋予生活一种乐趣回到形态,我想我不该总是用不解释作为借口,避开这个话题。显而易见的那是三个长得不太传统的花瓶,很多人看出了鸟的影子,那是我的手和泥土的对话,我抛开所有的参照物,思想贫瘠,一切归零,用手和道具塑造的形态。没错他们就是水鸟,我以为在我的内心里水鸟的形象可以代表我对于家和家人的一切想象,这种手和意识里对于形态的简化再塑,给与他们三个各自不同的形态,转化成空间里的物品时他们具有了各自的性别,父亲是宽容,母亲是优雅,宝贝是顽皮。设计就是那么有趣,你不需要用任何语言或是文字,每条曲线每处倒角套甚至每个细节都在默默述说着他们各自的故事。这个动作是先于形态存在我草图里,套在一起时是被保护的倚靠,打开他们时却是新生的惊喜。在回到芬兰的展览上我看着很多人轻轻地抚摸他们,我手指尖的情感透过我的设计传递给了我的观众们。这是一次对自己的新的尝试,在贫瘠之后摆脱现代主义的几何形态,我学会用手思考,学会用最质朴的方式做设计:

 

“The craftsman has the advantage that at every stage of his work his material is there in his hand to feel and command. Making thing by hand means a lot to me. I could even say it has an almost therapeutic effect on me as I sculpt and mould natural materials-they inspire me and tempt me to make new experiments. It takes me into another world in which even if my sight were to fail the eyes in the tips of my fingers would feel the movement and constant change in the geometrical shapes. Best of all is when the decision on the shape, surface and colour is entirely in my hands – on my own finger tips.”

                                                                                                       ----Tapio Wirkkala

 

用我最喜欢的芬兰设计师Tapio Wirkkala说过的一些话结尾,手工艺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可以在制作的每个阶段用他们的手去感知和掌控他们手中的材料。对他而言用手工作意味深长,在塑造自然材料时甚至可以给他带来疗愈的效果,材料启迪了他带领他进行新的探索。他们带领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因为我的手指可以感知到形态的运动和不断变化,我的视力开始退化。最美妙的时刻就是决定形态表面和色彩时,他们在我的指尖游走,完全让手去做决定吧。

 

我要讲的故事大抵就是这样,“一家人”将在今年9月的赫尔辛基设计周展出,如果这个秋天你在芬兰,欢迎你来触摸和聆听我的故事。

一家人,陶瓷,王旻佳

 

一家人,陶瓷,王旻佳

 

一家人,陶瓷,王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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